2009 年 2 月 3 日,敬愛的法鼓山大家長聖嚴法師圓寂了。法師僧俗四眾弟子在無限的不捨與無盡的感恩中,遵照遺言,圓滿了一場莊嚴的佛事。法師的圓寂不僅示現佛教的生滅無常之法,整個佛事的過程對僧俗四眾來說都是難能可貴的生死教育。
回顧法師的一生,無時無刻不在說法,無時無刻不在教育大眾。東初老人所創刊、繼而依聖嚴法師的理念發行近六十週年的人生雜誌,以感恩的心情企劃聖嚴法師圓寂記實,期使僧俗四眾對法師一生的行誼、教育理念、佛法思想與對世界的貢獻能有更深刻的瞭解,並進而凝聚心力,共同圓滿法師未完成的願。
「當我的師父往生的時候,我在美國,我已經哭過了……」畫面中,聖嚴法師正娓娓道來當年面對師父東初老人圓寂的片段,這是法師數年前帶領禪十四時的開示,而當這支影片在法鼓山園區簡介館播放的同時,聖嚴法師已經捨報示寂。三十年前,他從美國返台送恩師最後一程;現在,他則要告訴四眾弟子如何來面對他的離開。
與自己所親所愛的人,乖違離散、生死別離,聖嚴法師會難過不捨嗎?法師回憶,得知東初老人捨報的當下,就像晴天霹靂,悲不可抑,「但我倒不是說,我的師父死了,我從此以後怎麼辦?……他老人家修行那麼久,還要我悲傷什麼?我不是悲傷他,而是覺得我自己沒有盡到報恩的責任。」原來面對生離死別,聖嚴法師一樣會難過而落淚;然而,法師並不以別離為苦,他的傷悲是感懷師恩深重來不及回報而生起的。
「愛別離苦,對凡夫來講,是沒有辦法沒有的……如何能夠沒有愛別離苦?第一個,不要擔心自己從此以後變成孤兒,失去了一棵遮蔭的樹。」聖嚴法師溫婉的一席話,猶如慈父般殷切地開導孩子,如何面對他的死亡以及失去依怙的未來。
愛別離之所以讓人感到痛苦的根本關鍵在於,以「自我」為出發點,執取自己所喜歡的一切,因而在各種關係的生滅變易中,產生了不安與苦痛。影片中,聖嚴法師反問:「如果自己已經在救人、度人了,自己還需要覺得悲傷嗎?」法師以親身的經歷提醒:自我憐憫無濟於事,眼前當下,唯有轉變心念,放下自己,發願以有限的生命來奉獻付出,才能讓生命歷程更充實、圓滿。話鋒一轉,法師饒富興味地環視著大眾說道,「等我死的時候,看看你們誰哭?」
如果真有這麼一天,「心中不要以別離而苦,」聖嚴法師正色直言,「首先要知道的是,世間一切法都是虛妄法,一切法都是幻化的,都是無常的。」幻化無常如同一記當頭棒喝,警醒了簡介館裡每個低頭飲泣、不能自己的人。
本來花開葉落,「因緣如此,自然如此」,明白了世間緣起性空的實相,提起放下之間,也就沒有什麼好悲傷的了。(許翠谷)
 
 
 
 
 
 
【心靈導師的最後一堂生死課】--辜琮瑜
面對生命、接受無常、處理死亡、放下身後,
立基於「真空妙有」精神上的四段歷程,
是禪者最動人的一堂自在生死的語、默之教。

 


■ 辜琮瑜

「無事忙中老,空裡有哭笑,本來沒有我,生死皆可拋。」
辭世的教誨
告別的時刻,修行者或留下偈語,或以靜默、大喝,在世人難捨中語默動靜教誨著弟子,就如聖嚴法師在《公案一○○》中所說的一段話,彷彿正透過他的辭世偈叮嚀了這最後一堂生死課:「許多禪師在臨終前也寫下辭世偈,表達當時的心境或期望對他人有所助益。由於是最後一句話、最終一個交待,影響力特別大,晚輩會牢牢記取,並努力實踐。」
擊法鼓的專注、敲法華鐘的莊嚴、行走於雪地的安然輕盈,聖嚴法師的身影或將只存留於弟子與世人的心、眼之中,但曾經留下的法教與禪的修持,都將在這一場圓滿的生死課堂中,烙印出一條實踐悲智的道途。
這其中對許多弟子乃至社會大眾而言,法師的「面對它、接受它、處理它、放下它」,曾讓許多人在生命困頓中得到開解,而在法師這最後一堂課中,從面對生命、接受無常、處理死亡,到放下身後,我們更從中看到一個具體實踐的生命典範。
面對生命
人生無常有生有滅,把握當下修福修慧。
生命中最大的課題,是生命價值的追尋與生存意義的探索,在這場無盡的叩問、尋究中,最難以化解的,是無常中的生滅變化。我們總期望找到永恆的、不朽的價值,好似只有恆常中得以建立的才是真正的價值,好似找到真正的不朽,才能踏實的活著。
但法師點醒我們,唯有真正體解無常,並且在無常中如實地活在每一個當下,才能化去心中對恆常與不朽的錯解,讓生命的價值與意義,活潑的展現。修福與修慧為的不是把捉、執取眼前與物質的福報,而是過程中曾經的用心與行持。
而這福慧修持的方向,乃至意義的建立,法師更指出「受報、還願、發願」三個面向,來展現他自在的人生,也提供給我們一個豁達生命的可能。因為秉持「受報」的心,因此在因緣成熟、果報現前時,能以坦然、平和的態度面對;因為曾發諸種願心,所以以「還願」來實踐承諾,直心對應;透過受報與還願,歡喜將生死看透。
而發願則是生命動力與能量的來源,從凡夫的願到佛、菩薩的願,不同層次的願力,體現了不斷提昇、成就的實踐之道。
接受無常
天老地荒人長久,四大分離夢一場。
無常是人生當中最如實的現象,只是對大部分的人來說,無常帶來的變動與無可把捉、無所掌握,皆使人不願坦然看待,更遑論平心接受了。如同法師的這兩句偈子所說,人們多半只願意接受天會老、地會荒,自然的、物質世間的成住壞空,卻無法接受人在無常中的生老病死。
對此,法師直指的卻是四大分離,形構人身的地水火風等物質元素,畢竟終有敗壞之時,如果無法坦然視之,便會在如夢的人生中妄想執持。
如果我們對死亡還有恐懼,那是我們對四大組構的色身還有執著,無論是憂慮死後的世界、不捨人間的情緣與關係的斷裂,抑或是對生命價值與意義不復存在的驚慌,都還是執著「我」以及「我所擁有」,禪者的無懼,不正是在此一課題中殷殷提醒,一切是因緣的組合,如夢、似幻、如泡影,唯有清楚覺照與體解,如幻中的人間才有真正落腳處。
處理死亡
生生滅滅無生滅,來來去去不來去。
也唯有真正如實看待無常,方能在遭逢死亡之際,直心以對。這不迂曲的第一步,從預立遺囑、安排後事開始。
生死課題中,難以言說,卻其實不得不說的,就是這樣的安排。一般人的考量,也許為的是維護生與死的尊嚴,但我們在這當中,得到的最好禮物,其實是慈悲與智慧的提點。
當我們看到法師的無憂無懼,哀傷與不捨的心,也彷彿得到熨平;當我們看到法師如何破除所有禁忌與窒礙,那種朗闊的襟懷、「日日是好日,事事是好事」的光風霽月,便是最好的悲傷輔導。
莊嚴的佛事對照於哀慟的喪事,那是最溫柔與法喜充滿的叮嚀。「空裡有哭笑」的用心活過與自在以對,更是禪者身教的典範。
放下身後
四大皆空我猶未空,五蘊無我尚有法我。
執著於色身的世間眾生,即便在生死存亡之際,仍不免習慣於種種牽絆人間的形式。築墓、立碑、建塔、豎像為的是讓徬徨無助的心有所依止,撿拾、供奉舍利子,彷彿也是期待心中仰望者能給予最後的保證,以及渴念的滿足。
但禪者欲留的,不是色身毀滅後殘餘的形式,也不是碑塔像等等尊仰的遺跡,既是形跡,當是雪地殘留,只消數日便不復存在。禪者留的是「法身」,是「法我」,是「慧命」,是世人遭逢無常與種種憂悲苦惱之際,渴望解脫與自在的教導。
空花佛事水月道場
菩薩都已知道空花水月似的一切世間現象,是幻非真,仍以菩提心大悲願,在做空花佛事,在建水月道場,用來利益眾生。
禪宗祖師教示「不立文字,以心傳心」,卻仍留下數百種典籍、語錄,無非是菩提願心,不捨眾生陷於無明癡闇。
法師指導禪修,亦從心的鍛鍊入手,無論是默照的清楚明澈與妄心止息、公案話頭的疑情追索與斷妄破障,抑或是止觀雙運、定慧等學,遍及中外的禪修指導與殷切提點,都在為弟子直指心路;而同樣是不捨眾生,留下的近二百種著作,更是實踐其一生最重要的菩薩道路,是「空花佛事」,是「水月道場」,皆為的是利益眾生。
「寂滅為樂」是體驗「真空」,佛事、道場,是「妙有」實踐,生病示病、辭世示寂的最後一堂課,更是法師在萬古長空中劃下的灑然身影。
 

 
■ 平路
聖嚴法師走了。十丈紅塵之下,靈堂空空如也,聖嚴法師替自己預定輓額,為什麼只選了一幅「寂滅為樂」?
世人一晌貪歡,怎麼以寂滅為樂?禪宗的宗旨,當頭棒喝,聖嚴法師過世的時刻,沒有預知、沒有舍利、沒有肉身成佛、沒有各種坐化的神蹟,他說「本來沒有我」,正是這點醒的一棒。
臨終的告誡
遺言中平實敘述聖嚴法師仍然掛心的事。
明知道弟子執念,總希望師父的身影須臾不離,師父卻遺言「不發訃聞、不築墓、不建塔、不立碑、不豎像、勿撿堅固子」,師父為什麼諄諄告誡?正因為「寂滅」兩字,代表著火寂燈滅,捨棄各種的癡想眷戀。
為什麼師父遺言,文稿未經他生前審閱者不得再整理成書,為什麼年譜補至捨壽為止,身後勿再編印紀念集之類的出版品,在深一層意義上,了卻生死斬斷眷戀的同時,聖嚴法師必然更懍然於……身後神格化的虛妄。
神格化,在充滿俗世性的台灣社會裡,尤其容易牽連生者的個人私心與現實利益。遺言中更發人深省地是,莊嚴佛事,為什麼不可以辦成喪事?
如果師父未曾臨終告誡,弟子如此不捨,靜靜飲泣,怕也哭得淚眼模糊。證諸台灣民間充滿矛盾性格(包括號稱佛教儀式)的喪葬場合,一方面「駕返瑤池」,一方面「五子哭墓」,究竟何者為苦何者為樂?既然死者回歸極樂世界,為何又大聲嚎啕,哭得肝腸寸斷?苦樂都未曾定調,因之又如何離苦得樂?……極端的例子中,台灣民間的電子花車,正是弄不清楚這苦與樂的情緒,只好假死者之名而弔者大悅的混搭。
聖嚴師父遺言不要辦成喪事,除了所謂的「喪事」,常令人哭笑不得,不知所從,亦因為舉喪的場合,經常悲心甚微(慈悲心也甚微),反而是政治人物群集,社會階層顯形的一刻
圓滿的智慧
無事忙中老,空裡有哭笑。慈祥之外,聖嚴法師眼光澄澈,始終有一種帶著空性的機鋒。
參禪的機鋒,除了讓聖嚴法師自己了然生死,卻也讓他犀利地看出佛法在世間可能的變調,包括屈就於現實的方便法門,以及混合了民俗色彩的各種神通,尤其生死之間,正因為世人有貪生怕死的執念,可以操弄的機巧,莫過於假借一個神格化的人物,製造臨終前的神話氛圍…
佛法在世間,不離世間覺。細讀聖嚴法師的遺言,如此條理井然。極其清楚地,分疏出他處理個人與法鼓山法統資產的區別,前者堪稱破除迷信,刪減去神格化的空間;後者為弘法立下百年基礎,遺言中涵括抽象原則、具體做法、人事安排,在機制的運作中,不忘此後要依法、依律、依規制的告誡。
聖嚴法師以他的最後偈語,啟示普天下的善信弟子︰平實的寂滅,其中卻有圓滿的智慧。
接下去,大家都在看,法鼓山的僧團弟子,在宗師長辭之後,怎麼精神不滅,初心長存?怎麼施展教育大計,弘揚禪宗法脈?事實上,如果不預作規劃,佛教事業如同世間所有大企業,掌門人去後,同時也可能是分崩離析的時刻。
後世的榜樣
梵音如同海潮音,一波一波,生死相續之間,一代宗師在做後世楷模。
除了法鼓山,台灣還有慈濟、佛光山、靈鷲山等大型宗教團體,如何傳承,如何確立經營模式,卻又不辜負十方大德的捐輸美意,包括接續處理道場的資財土地,不只是佛教徒團體內部的問題,也將是台灣社會共同的資產……以及可能的罪過淵藪。
聖嚴法師在生死相續之間,正以無比的願力,設下可供依循的榜樣。
( 2009 年 2 月 5 日發表於《聯合報》;作者為作家、香港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)
 
 

■ 繼程法師
眾所周知,聖嚴師是一位禪師,也同時是學者、宗教家、教育家、思想家與文學家。
其實師父也是實業家,師父創建的法鼓山,是一體系完整的大企業機構,有理念、有宗旨、有行政系統,也有規律,而且更有「產品」:禪修、佛教教育等,在佛教界,宗教界乃至文化界,已成一個「品牌」,對這些領域,發揮重大的影響力。
師父也是一位社會運動的推行者,師父積極的參與社會的人文與道德的建設。創辦了社會菁英禪修營,接引許多社會菁英到來參加禪修課程,鍛煉心志,以便對他們的事業有更好的表現。師父也經常與社會各階層的領袖人士對話,探討當今社會的狀況與問題,並以佛教的觀點,提供種種的處理或解決問題的意見與方案,受到社會各階層的歡迎與尊敬,是社會的一股清流。
師父在環保方面,也有傑出的貢獻,師父以身作則,在建設法鼓山的時候,完全以環保作為最重要的考量標準,因此法鼓山的建設,特別不容易,但為貫徹環保理念與行動,師父不畏任何的困難,堅決的克服種種難題,以求法鼓山的建設,沒有破壞自然環境,只要到法鼓山一遊,便可得知並體驗。
倡導心靈環保
更重要的是師父倡導心靈環保,從內心進行淨化而達到環保生活的完成,而此心靈環保的理念與實施方法,在「四種環保」、「心五四」及「心六倫」的理論與事行中,可見一斑。心靈環保的理念更被納入聯合國的憲章裏,作為環保工作中,對全體人類的啟示。
師父集多重身分於一身,因為師父在世間的成就是廣而深的。師父這一切的成就,是植根於佛法及禪修。因此這是師父悲心願的展現,能將此悲心宏願如此深廣的展現,與師父堅定不移的毅力有關。不論面對任何困境或問題,師父都沈著應對,並堅持信念的去面對,解決及克服這些困境與難題。
悲心宏願得以開展
這也得力於師父禪修的體驗與悟境。依此禪修的體悟所具足的智慧,師父的悲心宏願得以開展,並能妥善的策劃及推行,面對困境或難題時,能以種種善巧方便處理及解決。而在宏願推行時,真正做到了時時提起,時時放下;時時承擔,時時自在。
這其實正是菩薩道的三心:菩提心(堅定願力),大悲心(悲心宏願)及智慧(禪悟自在)融合而成,故是真正的菩薩。
其實師父的色身,向來衰弱多病,但師父的心力卻很堅強,這是師父禪修的定力,與深邃的慧力融合而成的力量。在此心力的驅動下,師父以如此的色身,完成了如此偉大的事業,獲得如此崇高的成就,對社會,國家乃至全世界,在佛教界,宗教界及文化界等領域中,作出那麼大的貢獻。
尤其師父這晚年才開山,其難辛困難,所消耗的精力體力,非一般人所能承受,乃至身強體健者亦不易為。此不可思議的力量,就是心的力量,師父心力之堅定與強大在近幾年的病軀中,更明顯的流露,只要不在洗腎時,不在病榻上,一站起來,一走入禪堂,走入人群,師父那般無形而堅強的心力就顯露了,讓人感受到,而無法想像及猜測師父的身體有多衰弱,病有多重。
如今師父得享天年,與佛陀同壽而以八十高齡,灑脫的舍報圓寂,內心深深的不舍,都化為深深的安慰。
只想輕輕的對師父說:師父,再見!
二○○九年二月六日 普照寺
( 2009 年 2 月 12 日發表於《南洋商報》,作者為聖嚴法師傳法弟子)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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